◎鹿溪園地
難忘的親情
文/王烽
七十年前農業社會，農家耕耘種地，全依勞力密集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水田灌溉給水全靠圳溪上游流水，靠天吃飯，每遇天公不作美，河川乾枯見底，農家望天興嘆！ 渴望天沛甘霖，經常看見村民集體焚香祈求天降雨滋養萬物，偶而一點潺潺流水入圳溝，家家戶戶備裝水車，腳踏水車輪取水入田，日日夜夜守護著圳邊望水注溝，只要一見滴水，爭先恐後拼死拼命踏水車，大姊二姊，十一，二歲就會被父親叫醒，三更半夜不得安眠，日夜顛倒踏水車，小小年紀腳掌腳趾不堪負荷，裂痕累累，歔欷哀哉！ 二姊提起過往回憶讓人悲泣抽噎，用命換取的代價，側側動隱之痛，實不堪回憶！ 摸田草一季三次，全家忙於下田，八歲時我不甘寂寞，常自行沿到田間，看父母姊姊們跪在水田中摸草，大人伸手摸六株水稻，我竟學著大人下跪雙手僅摸三株水稻，赤裸泥土滿身成泥人兒！ 春耕夏收，大榖落粒大人用腳踩踏農具，粒粒飽滿金黃色的稻榖，一擔一擔用竹節編織米籠挑回家曬太陽曬乾，這一刻外公，姑媽兩人爭先恐後持竹節，死命分離稻粒與稻草，烈日陽光下滿頭大汗，幼年我拿著耙仔，在旁耙粒粒稻香翻曬太陽，外公護女情深，姑媽姊弟之情，烙印在心，重如山高水長，終生不敢釋懷！ 在我成長記憶中，外公與姑母是我們家最大恩人，受其恩惠，渴望後代子孫口耳相傳，千古不忘宏恩！
幼年時期，常隨母親回海墘厝探視外婆，瞎眼外婆知道我回來了，就伸手摸摸我的頭，口中喃喃自語念阿孫長高了嗎？外婆溫暖手貼在我頭上，恰似暖流，我會靠身緊抱阿媽不放媽媽哭笑了，說疼你值得，是人間至味骨肉情深，外公溺愛有加，家貧赤窮身無分文，為疼愛我這這阿孫，常持柴刀砍竹管做成拉弦當玩具送我玩，一生最感恩的親人就是外公與姑媽 ！
國小二年級有天早上背著草袋書包上學，徒步欲往學校，途中巧遇表叔騎腳踏車，路過原來他是要向家母報喪，對我說外公病死了，山奔地裂訊息頓時嚎啕大哭，急奔回家大叫阿公死了，母親痛哭流涕，呼天搶地，即刻帶我回海埔厝奔喪，眼看外公躺在廳中大體蓋上一件黃色壽衣，安然無恙睡覺，我跑抱他身旁猛搖晃他的身體，就是不醒，這一幕是我失去親人第一次最深最大的傷慟！
大舅父，處身窮困潦倒之家，苦力挑土謀生，不幸感染患肺結核病，那年代醫技未勃，無藥可救，夙痼羸疾，負薪永曠，長年臥床呻吟，口吐鮮血淋漓，是傳染病流行病毒，人人望之卻步，不敢親近，某日大舅徒步來家，兄妹手足情深，母親興高采烈，以為舅父病體癒了，下廚煮一碗麵線加雞蛋攪豬油充饑寒，兄妹之情，感人肺腑！ 不料父親下田耕作回家，見一碗尚未清洗，問母親誰吃了碗，母親告知大舅，瞬間先父破口大罵，咆嘯如雷，那是傳染病責問母親要害死全家人，慈母無言以對，整日痛哭流涕泣血，家中上演迷魂陣，長逹半個月，始終無法平靜，當年七歲見其困境，曲膝下跪向父求情，方才撥雲見日，父之舉動，是非對錯，沒有答案！
大舅往生之後要找勘輿師定方位，無人願受聘，最後表兄與家母商討論，去墓園找一空地揮鋤頭拋上天，落地指點方向，草草葬身了事，天地翻時忽一逢，死生流轉不相值，成骨成灰，隨風而逝吧！窮雖是恥辱困境，但親情骨肉生命一體，卻是無價之寶！〈作者為退休人士，著有《浪襲扁舟水留痕》〉